向员工馈赠6000万美元

去年秋季，在伦纳德·阿贝斯（Leonard Abess）出售了总部位于迈阿密的国民银行的多数股权之后，他做了一件极为不寻常的事。他拿出其中的6000万美元，作为奖金奖励给该行399名在职雇员和72名前雇员。他做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没有通知任何一家公关公司或媒体，也没有在博客中记录此事。尽管奥巴马总统在就职演说中提到了他，同时他还被 ABC评选为本周新闻人物，但这些均非出于他的授意。事实上，发放奖金的时候，他甚至不在现场。阿贝斯说，他决定分享财富，来回报那些帮助银行走向成功的人们。在专访中，仍担任银行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的阿贝斯畅谈了这一馈赠背后的动机、领导力问题以及当前的经济危机。

下面是经过编辑的谈话内容。

沃顿知识在线： 首先，能否略微深层地解释一下为什么决定将6000万美元发放给您的员工，当时您也可以简单地将这笔钱捐给某个慈善机构或其它一些非盈利团体？

阿贝斯：其实并不是我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知道自己打算这样做已经很久了……可能有20多年吧。我曾将这个打算透露给我的太太、一位曾经与我们共事过的公司总裁和一位首席运营官。我从来都没觉得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将银行引向成功。是的，我拥有银行。我享有利润和股息。但是我总是认为，有400多人在做着这项工作，使银行走向成功，我们的利润目标是一致的。当然，我们的员工也享有丰厚的报酬。在美国的银行中，我们银行的人均报酬列前25位，人均营业额也排在前15位。

我觉得，尤其是从长期供职的角度来讲，这些员工才是银行的所有者。他们的行为和贡献都如同银行的所有者……我希望能够表达这一点。虽然我们的报酬体系已经不错，与很多公司不同，我们不是仅仅向高管支付高薪，而是根据员工在银行的供职时间长短支付奖金，我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方案。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这套方案。你在银行工作的时间越长，你获得的报酬就越多。可是现在很多公司是倒过来，供职时间很长的员工往往处于报酬水平的很底层，而处于顶层的高管的流动性却很大。

所以我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此外，我很关心（员工）有没有足够的养老金。他们将钱投入股票市场，我知道，这些年来，要存钱比较难。我觉得他们有权获得与我同样类型的保障。工资水平处于公司底层但供职时间较长的员工能拿到相当于9年薪水的养老金，而处于顶层的员工却没有这么多。

沃顿知识在线：有关这次馈赠，当我读到这些人在公司的供职时间长达难以置信的39年、43年甚至51年之久时，我很有些触动。如今很多雇员只是期望在一个公司干上三至五年的时间，对此，您如何解释这种长期供职现象呢？

阿贝斯：我觉得在当今年代，人员流动率的确很高。（但是）很多在40、50年前进入公司的员工希望在一个地方待到退休。多年来，我从未真正地喜欢过分离，除非是我造成的。所以我总是鼓励人们留下来。我很愿意考虑他们的需求。我们从来不会强迫员工从事他们不喜欢的工作。若他们还有其它要求，我们会尽力去满足他们，培训他们。通常我们会要求员工继续从事他们的工作，并因此试着公平地对待他们。

我想，我们提供的是一种关怀的氛围。我们作为领导层，总是随时待命。我了解我的员工，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配偶、父母、子女的名字。我们公司拥有几代雇员、几代家庭人员以及在工作中相识结婚的雇员。然后他们的子女也来我们公司工作。所以我们总是试图营造一种家庭氛围。我们互相参与对方的重大事件，生日、婚礼、葬礼等。困难时期，我们尽力互相照顾。我想，我们具有这样一种氛围，即，员工们感到舒适，并觉得他们是受欢迎的，所以他们留下了。

沃顿知识在线：无论在什么时候，您的馈赠都是极不寻常的，在当前的经济状况下尤为引人注目，而且成千上万人目前正被他们曾经为之工作数十年的组织遣散。经济危机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您的馈赠？我知道您刚才说您一直计划做这件事。但是，经济危机是否对你的时间表产生了一定影响呢？

阿贝斯：不是，经济危机仅仅是让这件事显得更有意义。还让我对具体的金额思忖良久。

沃顿知识在线：我想您不会对批评其它银行的首席执行官感兴趣。但从广义的层面，您是否认为，很多高管们经常说他们的员工是很有价值的资产，但是在实际行动中却背道而驰？例如，员工被一批一批地解雇。而许多高层仅在面对公众压力的时候才放弃他们的薪水、补贴和奖金。

阿贝斯：作为私人公司（非上市企业）和你自己拥有的公司，很棒的事情之一是，你要自己撰写信函和编制年度报告。这是我一直乐意花时间去做的事。我也喜欢阅读其他人的年度报告，尤其是其他银行的报告。事实上，当我阅读那些文字的时候，总觉得这是一些公共关系公司撰写的。而我，自己写。

几年前，我写过一份年度报告，是这样开始的：“我喜欢阅读年度报告。这些报告大都相同。”首席执行官们总是以各种统计数据和业绩开头，然后总是一致地——如果您查阅一下这些报告，就会发现的确是这样——在很后一段写道，“很后，但并非很不重要的，我们要感谢我们忠诚的员工、董事和股东。没有他们……”所以我说，“为什么是很后呢？……我想在一开始就感谢我的员工们。”然后整篇文字都是关于员工的内容。

是的，我相信在很多公司，尤其是大型公司，（感谢员工）仅是一种形式。我认为高层疏远了日常员工，也失去了解情况的机会。高管们相互之间共进午餐、晚餐，住在同一个小区，来公司上班，在遇见什么人的时候问一声好。但是，当公司出现什么情况的时候，受苦的人是那些员工，尤其是工作非常勤奋的员工。

我们从未解雇过员工。我们每年向每个员工发放奖金。而且，我们从不提高保险成本。今天，我们员工的保险成本与20年前一样……我想告诉年轻的首席执行官们，在你降低你的员工报酬、因任何经济理由解雇员工之前，你应该先拿自己开刀，减少你的奖金、薪水和其他待遇。当我看到在有些机构，普通员工被大批解雇，而高管们却仍拿着巨额薪水，尤其是还领着政府补贴时，我感到非常诧异。

沃顿知识在线：您是否认为这种状况会改变呢？

阿贝斯：我想，现在美国的企业界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我希望这些改变能持续下去。但我（担心）当经济复苏的时候，我们会回到老路。我常说，我们必须系统性地改革美国企业界，改变其运作的方式。仅仅是提供资金援助来挽救某些行业是不够的。对于某些行业，或者某些业务，我们不应该挽救。我对此持反对态度。我觉得很重要的是让人们重返工作岗位。不管怎样，现在的这一情形可以被用来对企业的行为方式进行一些根本性的改变。

沃顿知识在线：您拥有沃顿商学院学士学位。您是否认为一些道德问题——比如，如何对待员工，如何给自己发放报酬——能够在学校教育中被塑造？或者他们必须在更早的阶段，比如在家庭中学习这些道德问题？我们的道德标准从何而来？

阿贝斯：我想，我们是在家里、餐桌上、社会、教堂或寺庙、或者那些我们能够获得精神指导的地方来学习这些问题。但是，我认为学校教育中必须讨论道德标准。所有这些必须相互结合。但是我从未觉得学校必须对教授伦理观或道德标准负责。我想学校只是负责实施。这些问题还是只能在家中和在社会中学习。

沃顿知识在线：简要地回顾一下：您父亲于1946年创建城市国民银行，然后出售给一个投资公司，后者又转售给一个哥伦比亚商人。很终，您于 1985年将银行购回。在您的领导下，银行资产从4亿美元增至27.5亿美元。然后您以9.27亿美元的价格将多数股权出售给西班牙马德里银行集团（caja madrid），而仅保留了少数股权，并仍然担任首席执行官和董事长的职位。回想您父亲拥有银行的那段时期，我理解您当年是从公司印刷部门开始工作，类似于银行运营的基层教育。这种基层工作经历是否影响了您对普通员工的看法，以及他们如何对企业的成长产生实际作用？不仅仅是您的企业，而是任何一个企业？

阿贝斯：答案是肯定的。这里我要讲个小故事。那时候银行是分开的，我们也没有分支银行业务。当时我14岁，在印刷店工作。这是一份暑假短工，有时候我放学后去上班。我父亲经过大萧条时期已经成长起来，对于孩子们的工作，他的态度非常坚定。实际上，我六岁的时候就去银行玩硬币点数机。我很初把一些硬币拿出来后，发现还是要放回去。当时有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士，她那时是行长秘书。至今这位女士还在与我们共事，她在银行已经工作了49年。她的职位很高，第一副行长，在公司是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但是，我当时看到行长差遣她到路对面替他买香烟。我还看到行长叫一位维修工每天替他擦鞋，让人替他停车。这些事让我感到很困扰，确确实实让我很不舒服。我觉得这不对。所以，在我14岁打夏季短工的时候，我与底层的员工呆在一块。那位陪伴我参加总统国情咨文演讲的女士当时是印刷店的负责人。她在银行已经51年了。如今，她是位保险箱托管人。同时，我们也是朋友。我只是觉得应该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无论他们从事什么工作。

沃顿知识在线： 所以，若您差遣某个职位的员工替您拿香烟和干洗衣服，您事实上会觉得非常不舒服。

阿贝斯：感觉糟糕极了。当我让人帮我泡杯咖啡时，我会道歉。而且这是无意识的。我会说，“很抱歉让你替我泡咖啡，但我知道你正好经过那儿。”

沃顿知识在线：我曾经读到，您是位坚定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事实上，您和您的家庭赞助成立了迈阿密大学的伦纳德和简·阿贝斯生态系统科学和政策中心（Leonard and Jane Abess Center for Ecosystem Science and Policy），并且在巴西亚马逊河（Brazilian Amazon）组建了阿贝斯浮动研究工作站（Abess Floading Research Station）。但，我想知道的是，在今天，做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意味着什么，因为环保是一个如此意味深长的词语，而且对于这个地球到底需要维持什么众说纷纭。

阿贝斯：我想，我们已经谈到点子上了，每个有思想的人都是环境保护主义者。我们对环境问题一直兴趣盎然。我们甚至自己种植食物……但我想很终，这仅表明你不是制造问题的那一部分人，而是解决问题的那一部分人之一。显然，每个人都可以为环境做出贡献，仅仅以其生存的方式就可以。然后其他人以其它资源做出贡献……

沃顿知识在线：有个简单的问题。在您看来，是什么引发了如今的金融危机？这场危机什么时候将会结束？

阿贝斯：我尽量简短地来回答这个问题。当我在沃顿商学院学习的时候，我的货币银行学课程成绩为D（刚及格）……过去，银行在社区募集存款，然后通过发放贷款来重新投资，帮助企业发展。银行的成长基于你的资本和获得存款的能力。但是花旗银行（Citibank）出来说，“瞧，你需要进行杠杆融资。还有其它形式的资本。”我称其为债务。据我所学，这就是债务。而今天它们是资本。但是他们说，“你需要管理你的负债，因为资产很容易获得。你可以贷款，可以购买证券。资产比较容易。难的是融资。所以，你不需要到社区拉存款，你可以通过向住房贷款银行，向美联储借款，来管理你的负债。”

这就是金融业实际杠杆融资的开始。在此之前，并没有太多的杠杆融资。我的成绩为D，沃顿商学院当时正在教这门课，这是当时流行的理论。而我的父亲一辈子都认为“不，你应该管理你的资产。” 所以我在一篇论文中写道，“这全都错了。”当时那门课的老师并不欣赏持异议者。他不想再看到我，所以就让我通过了。

我想我们需要回到某些根源问题，即杠杆融资的概念。你不断地进行杠杆融资。你自己管理自己的债务。你几乎可以为每项资产融资。你获得了一些新的客户，比如那些（坦诚地说）毕业于沃顿商学院的高层客户，他们非常有进取心，他们对于报酬也非常有进取心。继而你推出新的资产产品，因为杠杆融资的能力、为购买资产融资的能力变得几乎没有限制。所以到了现在，我们会做什么呢？有许多卖硬件产品的商店，都可以向其贷款。也有许多人可以给予抵押贷款。我们需要新鲜事物。所以我们中有人发明了——我想，从字面上理解，“发明”是个正确的词语——具有长期不可测性质的复杂资产，计算机能够理解这些资产的概念但是人类不能很好地理解……然后，我们为这些金融工具的销售支付报酬。对于我，无限制融资、极端杠杆融资的整个过程以及金融产品的缺乏，伴随着对发明这些玩意的人支付巨额酬金，以让他们能够发明更多的产品进行销售和公然传播风险，是很终使得大厦倾覆的主因。我想我们必须对此进行考虑。

我常说，我会在某个人筹集到资金发放贷款后向其发放奖金。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发放奖励。我有个朋友是麻醉师。有次我做个外科手术，手术中，我说“霍华德（Howard），你让我快睡着了。” 他说，“任何人都可以让你睡着。我是来唤醒你的。你支付我报酬，来使你清醒。” 是的，我们要向这些筹措资金的人支付报酬。我认为整个报酬体系极其不平衡。当人们大声嚷嚷，认为是奖金导致了这些问题，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嚷什么，只是因为他们很愤怒。但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对的。我的观点是，这次的危机是过多的杠杆借贷、无限制的融资和用高薪鼓励人们创造出这种新产品所导致的。

沃顿知识在线：您认为什么时候我们才会在隧道的尽头看到希望之光？

阿贝斯：我想我们的麻烦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您知道，可以采取很多措施。或许股票市场正在回归——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觉得金融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了。而且我认为投入大量的资金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注定将要重复这一过程。要回归正常估计得经过较长的时间。现在，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经济不能重回繁荣，可能很快。我不敢肯定，但是有可能。但是，情况也有可能会变得糟糕，或许比现在还糟。我们必须从根本上重新建立世界金融体系。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沃顿知识在线： 您认为，领导力很重要的三个属性是什么？

阿贝斯：噢，年轻人。我认为有很多重要属性。但是首先，我觉得领导必须身先士卒。这点极为重要。作为一种模范作用，领导必须有明确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领导不能撒谎，不能欺骗，不能误导别人。我觉得好的领导应该不会让别人轻易发觉自我，你可以利用某种程度的自我达到目的，但是必须善于控制这种自我。另外，领导应该尊重别人，尊重社会。对于我，领导力真的就是身先士卒、激励员工、富有人性、真实地与员工交流，倾听——领导要学会倾听。你仔细倾听，员工也会积极回应。

沃顿知识在线：对于您将6000万美元馈赠员工的决定，您在ABC新闻上说过，“我更喜欢生活在一个平凡的世界。”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阿贝斯：这是一个有关人性的问题，你知道？或许这种想法会流行。如果你看到我收到的电子邮件和那些博客上的文章，你就会如此认为了。这是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我想有这种可能，但是，我并不对此抱太大希望。

沃顿知识在线：嗯，或许10年内我们还会交谈，那时候有些情况应该已有所好转。再次感谢您同我们分享您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