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卓越到凡客：陈年的放下哲学

北京西南四环边的星火科技大厦，是一座算不上豪华的写字楼，这里的商业气氛，也不像东部CBD地区那么兴旺。他曾经是电子商务网站卓越网的创始人，后来又创办了网游道具交易网站——我有网，凡客诚品是他的第三个“作品”。

沈威风

北京西南四环边的星火科技大厦，是一座算不上豪华的写字楼，这里的商业气氛，也不像东部CBD地区那么兴旺。凡客诚品(VANCL)成立的时候，原本也只打算租半层楼，后来基于某种信心和期望，他们租下了整个20层。再后来，又租下了8层，再后来，又租了5层和7层的一部分……凡客诚品的人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公司的发展会这么快，而在那些简单拥挤的办公区里，处处显现着一个新创公司所特有的迅捷和生机，一切从简又充满无限可能。

“这是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凡客诚品的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公司。

不过前台的水牌又似乎在诉说另外一种东西。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水牌，红底，黑字，写着几个人的名字，不仔细看的话，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在欢迎前来参观的客人，实际上不是。那上面写的，是新加入公司的员工姓名。公司每天都在招人，所以上面的名字每天都在变化。这家公司在起步的阶段，就已经知道用一种企业文化的方式，来对员工进行情感上的激励。

并不是所有的创业者，在一开始都懂得这种方式。但是对于凡客诚品来说，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他们的总裁兼CEO陈年，是一个资深的创业者。

他曾经是电子商务网站卓越网的创始人，后来又创办了网游道具交易网站——我有网，凡客诚品是他的第三个“作品”。对于企业的经营和管理，他已然游刃有余。同时，很多人都知道陈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一个“文人”。作为一个曾经写过专栏、编过杂志、出版过小说的人，我们能够很轻易地从他身上找到属于文人的那些特征——敏感、细腻，甚至冲动。

陈年从不否认自己曾经是一个文人。只是在当记者劈头问他是否认为自己仍然是个文人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反问说，“你觉得文人是什么？”

文人是什么？不仅仅是我，大概大部分的中国人都认为，文人，就是以文字为生的人。在过去，大约是鲁迅笔下那些扶着丫鬟看海棠还要咳出两口血的人；在现在，或许是躲在电脑屏幕后面舞文弄墨的码字者，他们或许满腹才华，却因了这些才华，而与社会的财富阶层划出天然的鸿沟。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清高总是他们自愿或不自愿地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于是愤世嫉俗貌似成了他们的专利。

所以，文人大抵是不能成为成功的商人的。这不仅仅是社会的一种共识，也是过往几十年社会财富的积聚过程所展现的经验。因为身为文人所必需的感性和脆弱，在商场上会被扩大成不理性和不果敢，成为阻挠他们迈向成功的障碍。

这一点，陈年也表示同意。他说，作为文人的一些特质，在过去的确对他有过反向的影响。刚刚加入卓越网，在一个庞大的组织中经历着“粗糙”的创始时期，对于文人陈年来说，难免会有很多情绪化的行为。如果不是因为身为文人的冲动，他或许不会选择在2005年5月就离开被亚马逊收购的卓越。离开的原因，曾经更多地被总结为亚马逊方面带着强势文化的傲慢。而现在，陈年说，如果不是那么清高和冲动，再多留一段时间，也许对于已经在亚马逊掌控之下的卓越没有太多的帮助，但是对他而言可能收益更大。他本来可以选择一个亚马逊股价更高的时候离开，把自己第一段的创业经历，转换成更丰厚的金钱和更有经验的商业历练。陈年淡淡地说着这一切，曾经的高傲依稀可辨，但语气和心情皆属寻常。

而如果不是因为身为文人的自大，他也不应该选择创立我有网。那是一个从事网游道具交易的网站，陈年在此之前对这个行业一窍不通，只是听几个年轻的朋友说，这是一个很红火的行业，而且利润丰厚。从卓越离开之后的陈年做了一些简单的研究，自己去玩《魔兽》，以一个女性角色沉溺其中，然后被游戏中的服饰、装备等游戏衍生物品所吸引。经过几天的沉迷他做出判断，虚拟物品的交易是一门很简单的生意。“卓越那么复杂的电子商务网站，我都能做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还不容易吗？”于是陈年做了我有网，一个与他个人气质很不相符的网站，一个很终失败的网站。

我有网失败的原因，外界通常归结为生不逢时。我有网的模式很简单，在国外也早有过成功的先例，在美国有一家叫IGE(InternetGamingEnter－tainment)的公司，用真正的美元从玩家手里低价收购游戏中的虚拟货币和道具，再转手卖给其他需要的玩家，赚取高额利润。IGE创立于2001年并不断壮大，到2005年已经成长为全球很大的、为在线大型网络游戏玩家和网络游戏发行商提供增值服务的供应商。可是这一模式在中国的复制，并没有陈年想的那么简单。我有网2005年创建，很快就遭遇到国内网游企业所开创的国外所没有的 “免费模式”，这样的釜底抽薪，断了我有网的生存根本。如果我有网能提前三年诞生，结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陈年的解释，却不仅限于此。2003年，抚养陈年长大的奶奶去世，失去亲人的悲痛抓住了陈年，也点燃了他的创作激情。于是他躲在家里，用了半年的时间，创作了一部长达20万字的长篇小说《归去来》。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家族史乡土小说。翻开小说，我们就能看到陈年成长的地方——山西闻喜县塬上一个叫官道庄的村子的风土人情，以及从文化大革命时代至今的风貌变迁。陈年抒发了内心的情感和悲痛，可是等小说完稿他再出来一看，我有网已经难以为继了。

“那时候我以为公司已经上了正轨，我把它交给专业的团队去打理，自己就去创作了。到后来我才意识到，工作就是工作，是不能和兴趣混在一起的。”陈年说。工作是工作，爱好是爱好，这个很简单的道理，陈年却需要用一次失败来告诉自己。很后，他选择将公司关掉，用一种彻底的方式宣告失败。事实上，如果他愿意，缩小规模，缩小团队，按照当时的现金流，我有网继续维持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陈年用一种相对激烈的方式，断然地画上了句号。经过此事，陈年在商业上跨出了一大步，知道成功和失败都是商业过程中的常态而能坦然面对，看清自己身为一个企业领导者所必须担负的责任，以及如何在工作中克制对私人兴趣的热情。担当和放下，陈年无意中触摸到了一种平衡。

这似乎也注定了陈年虽然用商人的心态来经营商业，但他并不排斥，甚至会发掘出其作为文人的思考及判断优势。只不过在我有网之后，他尽力把身为文人之于商业有正向意义的一面放大出来。比如，凡客诚品选择服装行业，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传统行业，而陈年认为，这是一个需要审美的行业。

VANCL这个品牌名字的由来，外界曾经有过一个解读：C是陈年，L是雷军，VAN是先锋和小船的意思。陈年和雷军加在一起，永远是电子商务的先锋。可是向陈年求证这个有点浪漫、有点兄弟义气的说法，陈年却说，VANCL这个字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它根本就不是英文，理论上是法文，是他学法文的妻子生造出来的一个词，带有南欧风味的字母组合和读音，陈年说，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有美感。

品牌的中文名字凡客诚品，也是陈年自己想出来的。他说他不喜欢卓越网，但是他加盟的时候，从名字到LOGO，已经都定下来了，他没有能力改变。但是他反感那个过于骄傲的名字，或许他也不太喜欢我有网这个名字，它颇有占有的欲望。他选了凡客两个字，希望所有平凡的人都是他的客人，低调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至于诚品，爱读书的人当然都会喜欢天下诚品这个著名品牌，身为文人的陈年也不例外。他把他很喜爱的书店名字中的两个字，放到了他的品牌名字中，亲自参与了品牌LOGO的设计。在给这个服装品牌塑造了一个简单清晰的形象之后，陈年以一种颠覆者的姿态，冲进了这个原本他完全不了解的行业。

尽管仍然与电子商务相关，但陈年对于服装业，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现在大家都知道，因为有PPG在前，陈年从模仿到改造到很终超越，用互联网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服装品牌，在2008年迅速获得成功。这个创业故事在陈年的口中，则充满了有趣的细节。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需要穿衬衫的场合，都是到超市去买，一百块钱一件，觉得已经很不错。后来有了钱，从一百块的水平直接跃升到一两千块钱一件，“但是穿在身上没有任何区别，”陈年说，“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儿不对。”

决定要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后，陈年把自己的杰尼亚衬衫拿到工厂去直接剪开打板，“跟我们自己设计的衬衫就是一样的。这些国外奢侈品牌为什么这么贵？因为我们有虚荣心，刨开虚荣的因素，这些奢侈品的背后没有任何秘密。”

他说，中国服装制造企业和国外品牌的差距不在设计上，更不在制造工艺上，而是在品牌定位和审美趣味上。他到服装企业集中的江浙城市去调查，结果发现很多种品牌的名字中，都有一个“鸟”字，这一点让他很疑惑。回来之后，陈年把凡客诚品的服装定位于四个字：“干净得体”。他给设计师下了死命令：在凡客诚品的服装上，永远不能有亮片，永远不能在胸口盘一条龙。他很高的要求就是简单、优雅，在很纯粹的形式上做出美感。他认为这是中国正在兴起的中产阶级的品位需求和生活态度，而他决定要满足和服务于它。

作为文人，作为知识分子，干净得体是陈年自己也在追求的一种生活态度；作为商人，作为创业者，他认为这种新兴社会阶层的需求将会带来巨大的商业机会，抓住了这个需求，也就抓住了成功的关键。